丹青灿然 | 侯北人艺术展
念张大千居士
一九六八年大千居士自巴西八德园迁居美国,先在加州的嘉美娥城购屋名为可以居,二年后在滨石乡十七里内购屋数间,他亲自修这座最后在海外寄居的环荜庵。这里四面苍松,海涛可闻,他将园中旧有的橡树除去,修一大画室,堆山,筑亭,开一池塘。在房前以巨石为山,以土为丘。于是开始遍植花树。就在翌年的春天,我意外的接到他寄来的一首诗题为向北人索海棠:“君家庭院好风日,绕到春来百卉开,相得杨妃新睡起,乞分一棵海棠栽。”说起来我园中,并不像他诗中所说的那样。在一九六一年我在洛城(注三)购地半亩,原为杏圃,筑屋后尚余有三十三相棵老杏,因名为老杏堂。后来老杏逐渐枯死,遂搜购一些原产中国的花树,种植园中,以为对故园之思,离国之慰。如梅、腊梅、海棠、桂树、玉兰、辛荑、紫薇、石榴、银杏、藤萝、牡丹、芍药以及盆景的古松杉榆榉之类,满布园中,到一九七一年已经是十年树木,绿荫满院,百花杂放了。当我接到居士的索海棠诗后,一天我将两株垂丝海棠和两株西府海棠,给他亲自送去;临行之先我记起了居士所作那一幅梨花立轴,一片娇艳,因想梨花的淡妆素抹,也必为他所喜爱,于是又多带了一棵梨树。想不到当他看到海棠梨树之后,对我默然而笑。许久,我才悄然想到梨花海棠的故事,想起了我有一幅画被他索去,画上曾誉他白发红颜为世外散仙的句子。那一天直到深夜,我同内子才离开环荜庵。更想不到他遣葆萝兄亲自给我送来一函,开后,是一幅字:“自辇名花送草堂,真成白发拥红妆,知君有意从君笑,笑此狂奴老更狂。北人道兄亲送香蕉海棠至环荜庵,戏拈小诗博笑,六十年嘉平月十四日大千居士爰。”(附图)
从此之后,为了寻找他喜爱的花树,为了布置环荜庵的园林,有时我们走遍了远近各城所有的花圃,以求原产中国的名花异树。一次,他着对雯波夫人说:“北人与我,真成了寻花问柳的朋友。”居士,他永远是这样的风趣!
一次,他以重价购一株数十年的紫薇,一本百年的石榴盆景,后来发现环荜庵滨海气侯较寒,不能开花,连同一株古老的橡皮筋树盆景,遣葆萝兄都给我送来了。大千居士了为了要得到他喜爱的花树,不惜重金,为了一棵老松,一棵古梅,花千金,不曾言贵,他说养花人要数十年的心血培植,其价何止千金。为朋友,为要得到他喜爱的东西,他的确挥金如土。记得一九七三年他把他仅有的一本石涛山水花卉册出让后,他在赠给我的复印本上写着:“大风堂仅余石涛之一册,亦以易米矣,北人道兄当为我慨叹也。弟爰癸丑嘉平月。”实则并不是易米,都是花费在树石和他喜爱的事物之上了。
他特别喜爱老杏,我将园中仅余的三株老杏掘出,给他移去,种于画室檐前,翌年开花,花匠又为他接上梅枝,居然开放,欣喜之情,落于画上诗中。但是,有一次我们在一家叫竹林园的花圃中,看到一株老梅,姿态绝俗,世所少见。他几经商量,不计价钱,主人终不肯让。后来大千居士为了这株老梅还亲自写了“竹林园”三字的挂屏送去,也未能随愿。怅然之余,归后他画一幅梅花,题道“壬子重九前一日,与北人兄方竹林园买竹,于竹间见老梅一株,花虽未胎,而奇姿异态,为世稀有,求让不得归而写此,以贻北人共作之观也。弟爰。”由此可见他当时求花不得的怅然的心情。后来他写梅,萦绕,恋情久久不忘。
如今我的小园中他手赠的紫薇、石榴、橡树等,都在他那特制的刻着环荜庵三字的盆中生长着,都在年年度度的开花,睹物思人,都不默然神伤,默然泪下!遥想摩耶精舍中也有我在居士迁台后寄赠的海棠,但愿每到春来,花开梅丘,代我祭奠,稍慰远隔重洋不能亲自祭悼的伤感的心怀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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